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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隔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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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下人帶她來到後殿的那枇杷林裏,在一棵四五米高的枇杷樹下放了梯子後,便朝她遞過去一編織小籃子,催促她趕緊上去采摘。

直待眼盯著她挎著籃子,一步步緩慢爬了梯子上去,他方停止了喋喋不休的催促聲,開始在樹下扶著梯子等待。

他這一等,就是漫長的等待。漫長的都讓他有些尿急。

忍不住頻頻擡頭往梯子上頭瞅去,便見她還是那般悠緩的動作,摘的時候撥動枝葉到一旁,探出另只手輕輕折斷枇杷穗,然後就連帶著枇杷果一道摘了下來。摘下來後,她還有閑心的拭去枇杷穗上的灰塵細渣,甚至還要細看上兩眼自己摘的黃橙橙的果子,還得與籃子裏的那些比較一番,這方再將果子放在籃子裏放好,繼而再去摘下一個。

他好幾次都忍不住催促她,甭管好的賴的,直接摘下了事。可偏她事多不聽勸,只摘那些黃橙橙熟透的了,哪怕稍微帶點青的果子,她那手指都會直接掠過去。

偏她還體力不濟,幹上一會就得扶靠上梯子緩上一陣。再等上會那小籃子裏的枇杷果漸多的時候,她就似吃不住那重量,就幾次探著身子想將小籃子給放置到樹杈子上。

幾次放不過去,她也不急,扶著梯子觀賞會枇杷樹歇會後就再試著去放,不成的話,再歇會,再去放。他看在眼裏,急得發汗,只恨不得自己噌噌爬上梯子替她放得了。

正在他等得不耐的這檔口,枇杷林裏來人了,卻原來是九爺遲遲不見人回來,就讓人過來問問是何緣故。

那下人把來人拉遠了些,邊不時的朝梯子上方指指,邊附耳過去大吐了番苦水。過來查看那人點頭示意知了,往那梯子上的人看上兩眼,就不再耽擱的回去覆命。

很快那人又再次折返回來,帶回來上頭的命令。

“九爺說是讓把梯子搬走,也好讓她自個爬上樹去摘個夠。”那人傳達話時也沒特意避著她,說著就握著梯子動了動,示意要搬走。

等見她提著籃子再上了幾層梯子,上了樹杈間坐著,雙腳也脫離了梯子後,他們就直接扛了梯子離開了。

時文修並腿坐在寬樹杈間,盛了半籃子的枇杷果就擱置在腿上。她擡起頭看向前方,沒有去看他們遠去的身影,卻是透過橫斜的枝葉望向碧瓦朱甍延伸出的天際。

看了好長一會後,她收了目光,伸手從小籃子裏面拿過一黃橙橙的枇杷果。仔細剝了外面的皮,送入口中輕咬一口。

鮮嫩多汁,滿口生津。

午後的時間,有門下來府上拜見,相商要事。

寧王就拉著曹興朝一起議事論策,這一忙起來,就且將她的事給忘了。直待忙完了事情,他才冷不丁想起她這茬事來。

“什麽時辰了?”

“過了掌燈時候了。”

寧王擡頭往殿外頭一看,天色已然漆黑。

他下意識的就以為她人早就回來歇著了,遂在端過茶水潤過舌後,就吩咐人將她帶來。

“枇杷果也讓她一並帶上。磨洋工似的磨蹭那般久,摘得果子好不好且不論,單說數量敢少一個,我必讓她趁夜過去摘到天亮。”

不想這話一出,王公公倒先楞住了。

這半日的時間他盡忙著端茶倒水的伺候著殿裏幾位貴主了,倒是沒時間管她的事了。她這會,回來了嗎?

他趕忙出來,找個腿腳利索的下人忙去她屋裏瞧個究竟。很快那下人就從她屋裏竄了出來,連連沖他擺手示意沒人。

王公公一拍腿,這下可遭了。

通往殿後枇杷林方向的路上,十來個奴才提著四角平紗燈在前方引路,後頭寧王帶著侍衛們大步流星的朝這走著,嘈雜的腳步聲很快就踏破了這片枇杷林裏的靜謐。

“到底是哪棵樹?”

“奴才,奴才記得,好像是那棵。”

回話的下人惶惶四顧,有些不大肯定的指了個方向。白日裏他大概是挑了個果子瞧著多點的樹,可夜裏再來看,齊刷刷的棕黑樹幹,齊刷刷的枝繁葉茂果子繁多,宛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,一時間他也慌了神,指不出個具體樹來。

寧王心情不善,直接上前踢開他,揮手讓人分散開來找。

一棵棵樹的查看,一寸寸地的尋覓,這片枇杷林子也不算太大,很快便有下人發現了蹤跡。

寧王的目光沿著那下人所指方向,移向了遠處那靜止不動的灌木叢裏。灌木叢周圍有下人提著紗燈候著,微光穿過濃重的夜色,能隱約照出裏頭臥著的人影。

他眼皮跳了下,當即疾步過去。

當腳底踩上了散落四處的枇杷果子時,他人已幾步到了她跟前,修長的身影自上而下遮在了她慘白的面上,也遮住了她那睜著不動的雙瞳。

這一瞬他以為她死了。

他在這一瞬後背竟起了莫名的微栗。

直待他見她動了下眼皮,眨了眨眼,他剛剛那會莫名窒頓的呼吸,方又重新通暢了起來。

“既沒事,在這裝什麽死!給我快起來。”

他惡聲惡氣,居高臨下的盯著她,有種說不出的怒火。

時文修沒有動,睜著的雙眸始終舍不得離開浩瀚夜幕裏,點綴其上的無盡繁星。那麽多星星,她數了又數,找了又找,卻至多只找到了三星連珠,未曾看到有七星連珠,或九星連珠。

見她沒有絲毫反應,無聲無息的仰躺在那,他有些摸不住剛才那瞬看她眨眼是不是錯覺,遂俯身伸手探在她鼻間試了試,感受到有微弱的氣流出入,這方低低咒罵了聲。

“你再給我裝死,信不信我……”

話戛然而止,他幾乎是同一時間蹲了身,伸出手將她的頭往側邊輕推過去,而後就看到了片染了暗紅色的泥土與草葉。

曹興朝見九爺將她抱起,唯恐她一身泥跟血的弄臟了九爺衣服,遂忙上前要接過人。

“九爺,還是讓我來吧。”

寧王沒有理會,目色不明的看向了自她手指間滑落地上的小籃子。竹篾編織的小籃子一半翻扣在地上,裏面熟透個大的枇杷果滾落了出來,散落一地,在紗燈的映照下發出橘黃色的光澤。

俊眸微闔,他吩咐下人過來擡走她,隨手撣了下衣服。

“興朝,拿我名帖,去宮裏頭請個禦醫。”

曹興朝擡頭看看天:“都這個時辰了……”

“宮裏頭還沒落鑰。”寧王往回走,語氣帶出些煩躁,“就說我碰著頭了,讓禦醫過來看看。”

時文修這回靜養了兩個多月,等頭上的傷大好了,這年的夏日都快過去了。

不知是不是因著工傷的緣故,這回養傷時候的待遇好了不少,補身的湯湯水水每日都未曾間斷,三餐的夥食肉眼可見的提升了好大一個檔次。傷勢大好後,她人竟能比之前稍稍長了些肉。

靜養的時候算是安逸,就是那王公公嘈聒了些。

只要他一有時間,就沒少在她耳邊念叨,說她命大,得虧是在夏日裏,方能挺過那麽長時間。又說要是在那數九寒天的冷冬,不消那麽一會,就能直接將她就給凍成了冰坨子。

他還非常形象的與她細述了凍成冰坨子的人是什麽樣,從頭發絲到腳板底,都一一描述的詳盡。說完,他又數落她那天直挺挺躺那不對,說應使勁往外爬一爬啊,好歹爬出那灌木叢去,讓路過的人見到個影,別那麽一聲不響的在那等死著。

時文修多數時候就那麽聽著,等他說完離開便是。

只是偶爾也有被絮叨煩的時候,便蠕動嘴唇做出口型‘我知了’,哄那王公公高興的離開,她這也清凈了。

傷勢一好,她便又被喚去正殿伺候了。

也不會安排她做多重的活,總歸是掃地,研磨,伺候穿衣,洗漱之類的,活算輕松,不過少不了些許刁難便是。

這日,在晌午無事時,她挨著墻根坐著看景曬太陽。

沒過多時,有個下人朝她這邊過來,悄聲挨著墻根的方向停下。

“姑娘,奴才是主子爺安插進來的人。”

她本並不在意何人過來,又何人說話,可卻如何沒料到,來人竟開門見山的說了這麽一句。

單單一句話,讓人恍如隔世。

她正眺望遠處的眸光晃了神,思緒浮浮沈沈,啟開了那些塵封的過往,游移在那些她自以為忘卻的往事中。

原來她沒忘啊,他單單一句,又好似讓她記起那刀子捅穿心肺般的感覺。每每記起,她都覺得當時能挺過去活過一命,都多虧了心底那泠泠切切的寒,壓過了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痛。

“主子爺令奴才看護好您。您這若有何需要,隨時可吩咐奴才去辦。”

他又迅速壓低聲說著,語氣十分懇切。

時文修從遠處景物中緩慢落了目光,轉向了說話那人。

是個生臉,在這之前,從未見過。

在這之後,也沒有再見面的需要。

苦難是不需要覆習,可不代表忘卻,忘卻了教訓,就代表著她所遭受的苦難毫無意義。

她對他伸出了手掌,指尖落在上面,一字一字的劃著——太陽落山前,給你逃命的時間。

那人面色一變,就要再勸:“姑娘,主子爺他……”

時文修已不聽他解釋,扶著墻身起來,就慢著腳步離開。

見遠處有人註意到這裏,那下人不敢停留,只能趕緊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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